深陷人口危机的俄罗斯 停止公布人口数据

俄罗斯的人口危机日益加剧，三年多的战争带来的持续伤亡更是雪上加霜。就在此时，克里姆林宫悄然将人口数据撤出了公众视野。

2025年5月至7月间，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停止发布几乎所有关键人口统计数据。

这些数字曾是了解俄罗斯社会的窗口，俄罗斯境内外的学者依赖它们追踪战争造成的真实死亡人数，研究人口危机的演变，分析经济与社会政策的成效。如今，这些依赖官方数据的研究都无法再继续，俄罗斯的人口现状和社会真相也被笼罩上更厚重的迷雾。

停止公布的人口数据包括：几乎所有月度统计数字（如出生人数、死亡人数、结婚人数、离婚人数，包括各地区的分布情况）；所有关于死亡的详细年度数据。

仍在公布的数据仅剩两个：总和生育率和三胎及以上生育率，均按地区以滚动12个月的方式报告。人口统计学家认为，这是因为这两个指标是地方政府的KPI。但由于缺乏验证渠道，数据本身的可信度也大打折扣。

当媒体和调查人员向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询问原因时，得到的回复有：新法律要求，技术故障、文档流程更改，部分则没有给出任何解释。

同时，各地区民政局也在快速封锁原本常态化公布的数据：过去许多民政局会定期发布出生、死亡、结婚和离婚等统计数据，有些还会公布改名、收养和亲子关系确认的数据。但从今年5月中旬到6月中旬，这些表格陆续被停止更新或删除，有的甚至直接撤下了相关网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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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锁数据的影响是全方位的。它首先关系到财政拨款，例如计算福利和补贴额度，决定学校和幼儿园的经费及招生名额等。更重要的是，人口统计数据是制定人口政策的基础。

2020年，俄罗斯把生育补贴从二胎转到了第一胎。后来的数据显示，这项政策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激励作用。但如果今后再推出类似政策，就没有数据能衡量效果了。比如，下诺夫哥罗德州去年12月宣布了一项被人口学家看好的生育激励计划，今年7月1日开始发放补贴，按理说到10月或11月应该初见成效，但现在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。

虽然部分国立大学高级学者仍能拿到一些数据，但必须打上“仅供官方使用”的标签，禁止公开发表。有权访问机密数据的专家，只能撰写内部报告提交给领导层。而专家们失去了公开发言权，决策者也更无理由听取他们的建议。

结果就是：决策者制定政策时缺乏数据参考，推行后又无法验证效果；专家、媒体和公众无从监督或提出建议，官员更容易随意宣称政绩，反正无人能够核实。

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有先例。1970年代，由于苏联预期寿命下降，而资本主义国家持续上升，苏联当局干脆封锁了数据。更近的例子是白俄罗斯，从2020年起停止发布统计数据，直到今年才恢复公布最基本的数字，但对专业人士来说几乎毫无参考价值。

俄罗斯的人口危机已经被谈论多年。

俄罗斯正处于“第二次人口转型”，女性初育年龄不断上升，第一胎生育率持续下降，二胎生育率经历下跌后似乎略微回稳。今年，三胎生育率也开始下滑。这很可能是2022年第二胎出生率下降的滞后效应，而后者又源于2020年将生育补贴转向第一胎的决定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传导。

不过，俄罗斯的多孩家庭比例非常高，四胎生育率在所有传统基督教背景发达国家中都很突出，这起到一定缓冲作用。俄罗斯总和生育率（每名妇女一生平均生育的子女数量）还维持在1.4左右，高于多数欧洲国家，也高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。

根据初步估算，2022年以来俄罗斯的全球生育率排名上升了11位，但不是因为俄罗斯大幅提高，而是因为其他国家跌得更快。俄罗斯第一胎生育率的下降趋势和全球一致，但二胎生育率低于全球平均，这才是最大问题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俄罗斯曾经在提振生育率上取得过成功：2006–2015年期间，政府推行生育补贴政策，使总和生育率从1.28提升到1.76，增幅38%——过去25年几乎没有国家能做到这一点。遗憾的是，即便是收效显著的举措，也未必能得到决策层的重视。

比起出生率低迷，俄罗斯更严峻的人口结构问题在于死亡率过高，或者说预期寿命偏低，尤其是男性群体。

这个问题要追溯到苏联时期。从1964年到1980年，苏联的预期寿命下降了2.5年。除了战争时期，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的预期寿命出现过如此剧烈的下降。这反映了苏联公共卫生体系和社会模式的危机，对男性的打击尤其严重。

1985年，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推行禁酒运动，效果立竿见影。当年死亡人数比预期少了20–27万，五年间死亡人数比预期少了约100万，全民预期寿命提高了2.5岁（男性提高3.5岁）。

1991年苏联解体后，市场涌入廉价酒精，社会福利体系崩溃，失业、贫困、犯罪率上升，男性预期寿命跌到灾难性水平。1994年，俄罗斯男性平均寿命只有58岁。研究显示，约10–15%的中年男性是重度酗酒者，他们贡献了将近一半的死亡。

1995–1998年预期寿命有所回升；1998年金融危机后，死亡率再次上升，并在2002–2005年间达到最高点。

2006年起，俄罗斯实施酒类市场统一信息系统，第一年因合法酒供应短缺，死亡人数比预期少了17万。2006年到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前，是俄罗斯历史上预期寿命增长最快的时期。男性预期寿命从约59岁提高到68岁，13年里增长了9岁。

疫情期间，俄罗斯成为全球新冠超额死亡率最高的10个国家之一。疫情还没结束，2022年又爆发了俄乌战争。在过去一年半里，情况明显恶化。俄罗斯男性历史最高预期寿命约为68岁，专家估计现在已经降到66岁左右。但随着人口数据的封锁，更多的真实数据将难以被外界知晓。